见到吾斯曼·加力甫时，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邮政局这位年逾50岁的塔吉克族邮递员正在邮件分类室里撕标签。分类室里一个一个的格档上贴着各个单位的名称，他将它们挨个撕下来，然后贴上新的。每一年，单位的数量和地址都会有变化，每一年，吾斯曼和同事都要给格档换上新的标签。
一辆轻骑摩托静静地停在分类室门口，坐垫后方搭着的邮政袋已经被浆洗得几乎成了白色。这辆轻骑是吾斯曼·加力甫的座驾。再往前5年，他的座驾是自行车，再往前，是靠马、牦牛和双脚。 27年在雪山邮路行走17万公里
从1983年初工作至2010年初，吾斯曼在27年的邮递员工作中行走17万公里，安全及时送达140万份报刊， 万个信件和包裹。16.5 他从一个20岁的小伙子变成了3个孩子的父亲，如今最大的女儿毕比沙拉姆·吾斯曼继承了父亲的衣钵，现在石家庄邮电学校上大学。
在熟悉邮政业务的人眼里，27年行走17万公里的邮路并不算惊人的业绩。然而吾斯曼的这17万公里不同，这位生于帕米尔高原的汉子在一条几乎为绝境的邮路上行走了15年，总里程相当于沿赤道绕地球近3圈。这条路全长约180公里，在吾斯曼行走的那些年月，它没有一处是平坦的。即便在今日，依然也只是一条只有越野车才可以勉强通过的崎岖石子路。它从塔什库尔干县城，途经瓦恰乡，最后到大同乡，其间重岭叠嶂，狼走鹰飞。而绝大多数时间，吾斯曼在这条路上都是一个孤单的身影，陪伴他的，是一头牦牛。“坎都尔”达坂从昆仑山深褐色的群峰中拔地而起，皑皑白雪，毫不留情地将瓦恰乡至大同乡的道路拦腰截断。从塔什库尔干县城到大同乡，别无他路，只能翻越它。“坎都尔”达坂，最高处海拔6400米。
这意味着一个人即便空手行走，也会步履维艰，呼吸困难，身体稍有不适便有可能引发包括肺水肿在内的一系列反应，甚至丧命，更不要说负重前行了。而大同乡深陷昆仑山内数百公里处，要想进出其间，不带干粮行李是不可能的。谁不爱自己的生命？两害相权，绝大多数人选择的方式是待在山里，除非万不得已，绝不踏上那条危机四伏的路。
就这样，大同乡成了一个几乎被人遗忘的角落，人们出去就很少再回来，待在那里的人也很少出去。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几十年时间里，乡里的干部、县里的邮递员、几个小商贩就成了大同乡与外部世界保持联系的主要途径。邮递员是最主要的人，因为他的工作就是传递信息和行走。吾斯曼的身影成了大同乡一个特殊的标志
1982年末，高中刚毕业的吾斯曼被分到瓦恰乡邮政所，他对领导说想去最难的线路工作。他不知道到底有多难，直到1983年初，他肩背40公斤的邮政袋，从瓦恰乡往山里行走几十公里后站在“坎都尔”达坂脚下，才明白为什么脚下的这条路被人称为“赌命冒险的人才涉足的天路”。信在身上，山在眼前。1983年的1月，吾斯曼对此终生难忘：他独自一人赶着牦牛，背着大家的信件，踏着一米厚的深雪一步步迈向深不可测的昆仑山。一人一牛的身影很快被肃杀的白色吞噬。山谷里回荡的是狼的嗥叫，这是瓦恰至大同邮路上多年不变的“招魂曲”。
近4天后，吾斯曼厚实的身影才出现在大同乡的沟壑里。 信到了！
在啃了近4天的干馕，喝了近4天的雪水之后，这位年轻的邮递员在大同乡吃上了第一顿热饭，睡了第一个安稳觉。即便是屋子里阴暗，气味刺鼻，炕如石头般坚硬，吾斯曼也觉得它温暖，因为不用担心一觉睡下就永远不再醒来。
此后的15年，吾斯曼孤单的身影成了大同乡一个特殊的标志。那个跟随他万里辗转的邮政袋也记录着整个大同乡社会生活的变化。一年一年过去了，袋里不再仅仅有报纸和政府的公函，更有了兄弟义气，儿女情长。
不变的是吾斯曼的身影，他永远会如期到来，又满载负荷而去。从1983年到1997年，他在瓦恰乡至大同乡的邮路上行走12万公里，连续600次翻越“坎都尔”达坂，一次往返最少要耗时一周。20岁的青年就在无际的群山中一晃成为了35岁的父亲，15年的跋涉给他留下的是风湿病、“绿毛野鸭”的昵称和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。每次外出送信都带着备用的信封
1997年，吾斯曼的工作有了调动，负责县城至瓦恰乡的邮路。这比之前的工作轻松了不少，即便如此，全程骑马来回也要3天时间。直到2001年他才被调回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邮政局工作，这一年，他39岁。在海拔3100米的塔县，39岁的人如同50岁的人一般苍老，这是生活在高原的代价。
1998年邮电分营后，邮递员数量剧减，再后来，道路逐渐修通了。基于塔县的特殊情况，很多山区乡的邮件投递工作开始由乡政府代为进行。每过一周，乡里来县城办事的车辆就会将本乡邮件带走。县城周边及边防部队遂成为塔县邮政局的重点工作对象。
从2001年开始，吾斯曼骑着一辆自行车开始县城及周边各单位的邮件投递工作。2007年，一个公司给县邮政局捐了几辆轻骑摩托车，其中一辆就陪伴吾斯曼至今。海拔3100米高的塔县，冬日劲风阵阵，他骑着摩托每天至少要行驶90公里。吾斯曼和另外一名邮递员负责整个县城区域内的邮件投递工作。县城的人们并不知道这位满脸胡须的中年人有过怎样的经历。
很多时候，工作环境的变化给人带来的困扰往往不是薪金的增减，而是荣誉的失去。
吾斯曼很乐观。我采访他的时候，他始终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。
在那15年的生死邮路上，“责任”意味着面对“坎都尔”达坂时的勇气和执着。如今呢？没有了惊心动魄，“责任”指向了平凡工作中的每一个细节。每次外出送信，他都带着备用的信封、胶水、邮票，为的是让县城周边农村的乡亲们可以方便地寄信；每一封信来到塔什库尔干都不容易，一旦地址模糊，吾斯曼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寻找收信人，从不轻易将信退回。
2012年12月的一天，一份快件到了他手里，是寄给驻塔什库尔干某边防检查站战士的，但地址不明。吾斯曼在几天的时间里寻遍了塔县所有的边防检查站，最终将信交到了那名战士的手中。年轻的战士收到信后不知道说什么好，就对他说：“你就像帕米尔的大雁。” 20岁的小伙子并不知道，在他出生之前，这羽“鸿雁”就已经在莽莽昆仑间飞行了多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