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樟楠亲情散文四题之四:二月初二龙抬头

放大字体  缩小字体 发布日期:2010-07-29  来源:本站原创  作者:樟楠  浏览次数:7499
核心提示:   樟楠,原名张可让,生在土窑洞,长在泥土中。改革开放那年于中原小寨从军边塞,官至七品,解甲从政。现为新疆
   樟楠,原名张可让,生在土窑洞,长在泥土中。改革开放那年于中原小寨从军边塞,官至七品,解甲从政。现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副部长、新疆作家协会会员,著有散文集《蓝色地平线》、报告文学集《一个民工的葬礼》,曾获第四届中国新闻奖,主编的《新疆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百问》被中宣部评为首届优秀通俗理论读物推荐活动六本图书之一。
 
二月二龙抬头
    人活一生,除了自己的出生、结婚、生儿育女,还能有几个值得纪念的日子?我有一个,那是个十分平常的、只有乡下人才过的小节气:二月初二——龙抬头,摊煎饼、吃炒豆。
    把二月初二作为我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日子,源于公元1968年。那年我10岁。
在那个众所周知的岁月里的一天,读四年级的我和同学们参加了多半天的批斗会,批斗的是大队老支书。他的罪行很简单,只抓生产,不抓革命,走资本主义道路。那时,我还弄不清什么是资本主义道路,只知道不抓生产就吃不上饭,就要饿肚子。散会了,我肚子饿得咕咕叫,跑回家拿了个凉红薯,就和伙伴们一起去麦地拽面条菜,晚饭好让妈妈给摊煎饼。
    二月初二,为什么要摊煎饼我不得而知,就连村上许多老人也不甚清楚。他们只是虔诚地从他们的祖辈父辈那里承继了这个习俗,或者叫传统。摊煎饼,就是把白面和成稀糊糊,再掺进面条菜,然后摊到平底锅上烙成薄薄的一层饼。二月初二,吃不吃煎饼,本是无所谓有和无所谓无的事,可不知为什么,那天我特别渴望吃到它。也许是成天“红薯汤、红薯馍,离了红薯不能活”的伙食把我吃够了,想换换口味改善改善,吃点好的吧。
    世上的事常常很怪,你越是想得到的东西就越是得不到。太阳快下山的时候,我和伙伴们每个人都拽了大半篮子面条莱。回到家,我把菜篮子往锅台上一放,朝里间屋喊了声:“妈,菜拽回来了,给我摊煎饼。”还没等母亲回话,我就一蹦子跑出门和伙伴们玩去了。
    天完全黑了下来,我和伙伴们兴高采烈地蹦着、跳着、唱着、叫着“吃煎饼了,吃煎饼了”各自跑回家。可万万没料到,迎接我的不是香喷喷的煎饼,而是母亲那阴沉沉的脸和一大碗黑糊糊的红薯面条。
    “我不吃。你为啥不摊煎饼。”我声嘶力竭地质问母亲。母亲哆嗦着嘴唇说:“来不及做了。”“啥来不及做,还不是你懒。”我这话一出口,母亲手里的舀饭勺咣当一声掉在地上,面容苍白,神情木然地看着我。父亲耷拉着脑袋,坐在灶火角一声也不吭。我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,眼泪夺眶而出。母亲的泪水,也顺着那削瘦的脸颊哗哗地往下淌。衣衫褴褛的姐姐、哥哥、妹妹、弟弟,谁也没有心思吃饭了。 
    晚上睡觉前,大姐把我叫到炕沿边说:“妈这几天不美(不舒服)。家里的白面也没有了,咋摊煎饼?你咋一点事都不懂。这么大了,还惹妈生气……”天哪,这些我怎么就不知道呢?
    那一夜,我失眠了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我责备自己,诅咒自己,后悔不该责骂母亲。但我一直困惑不解:二月初二,天上的龙都抬头了,被称为龙的传人的地上的人为何还耷拉着脑袋,抬不起头呢?
    光阴荏苒,稀里糊涂又过了10年。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刚开的当儿,我应征人伍了。离开家的那天,为我送行的乡亲们拥了一院子。心情沉重的我,多么想在分别之际对母亲说一声“原谅我10年前那个晚上……”可母亲泪人似的,让我无法启齿。几个姑姑、婶婶一再劝母亲别太伤心了,说当兵是好事,能穿新衣服吃白面馍。然而,母亲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似的,一个劲儿地流泪,一个劲儿地重复:“妈对不住你。妈对不住你呀!”说得我心里阵阵酸楚。我终于也抑制不住汹涌的感情波涛,潸然泪下,扑通一声跪倒,给母亲磕了一个响头。之后,我罪人一般地扭过头去,再不敢迎视母亲的泪眼。母亲啊,我的妈妈!我无法宽恕当年竟是那么不知心疼您、体恤您。
    敲锣打鼓的人群簇拥着把我送上了扎着大红花的手扶拖拉机。
    车要开了,我的姐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塞给我一个手绢包着的东西说:“妈给你路上吃的!”路上,我打开那个手绢一看,里面包的是几张薄薄的、软软的、油花花的白面煎饼。我是就着泪水吃下的。
    参军后,家乡一年一个样儿地变,喜讯一个接一个地往部队传。用母亲的话说,现在不是吃不上煎饼的年代了,咱庄稼人也“洋”起来了。吃的是白面馍,穿的是料子服,住的是新楼房,看的是大彩电,日子过得美着呢。这几年,每到二月二前,母亲都要弟妹们写信问候我,问我能不能回去吃煎饼。
    真是无巧不成书,八年前的二月初二,我和妻子刚吃过煎饼。我那宝贝女儿就呱呱坠地了。我的人生中又多了一个对二月初二的记忆。我曾为我的女儿能在这“龙抬头”的吉祥之日降临人世,高兴地喝醉了酒。但女儿至今还不知道她的父亲曾在这一天,因为没有吃上煎饼而生气、骂娘、哭鼻子,留下了对母亲的终生歉疚。
    今春,我终于了却了母亲的一桩心愿。趁出差的机会,在二月初二这一天从新疆回到了我阔别多年的中原小寨,吃上了年逾古稀的母亲给我摊的煎饼。但饼里掺和的不是面条菜,而是碎肉末和小青菜。
    吃完饭,我走出家门,整个乡村已经炊烟缭绕了,股股香味扑鼻而来。我猜想,家家户户可能都在吃摊煎饼了。
    啊!二月初二,龙的头真的抬起来了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写于1994年3月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摘自:《思想园地》2009年第一期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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