樟楠,原名张可让,生在土窑洞,长在泥土中。改革开放那年于中原小寨从军边塞,官至七品,解甲从政。现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宣传部副部长、新疆作家协会会员,著有散文集《蓝色地平线》、报告文学集《一个民工的葬礼》,曾获第四届中国新闻奖,主编的《新疆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百问》被中宣部评为首届优秀通俗理论读物推荐活动六本图书之一。
端起羊肉泡馍
30年了,我最大的忌讳就是吃羊肉泡馍。不是不想吃、不喜欢吃,而是不敢吃。因为我怕勾起心底的伤痛。
然而,我最终还是没挺住。前些日子,当我只身出差来到古城西安时,又一次被大街小巷扑鼻的羊肉泡馍的膳香熏醉,晕晕糊糊坐进一家馆子里,要了一碗羊肉泡馍。不大工夫,漂着油花的一大碗羊肉汤端上来了。手里的饼子还没掰完,我的口水就和着泪水涮涮地流了下来,30年前吃羊肉泡馍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。
那是文化大革命闹得最凶的日子,我的家乡河南是那场浩劫的重灾区。土里刨食的农民,天天昏头昏脑地跟着开大会、喊口号。土地荒芜了。幸亏生产队长有心计,死活逼着大伙儿在“革命”间隙抽空栽红薯。红薯这庄稼费功少、收头重,春天栽下去一棵苗,秋天就能给你大堆的回报。
快过年了,为了换点油盐酱醋钱,父亲和我拉着一车红薯赶往二十里外的镇子上去卖。
那天,卖完红薯已经日头偏西了,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,大口大口地吐酸水。父亲知道,红薯“吃”坏了我的胃,不忍心再让我吃那随身带着的红薯馍,便慷慨地说:“儿子,去吃羊肉泡馍。”父亲的话音一落,我高兴地差点喊毛主席万岁!
走进羊肉馆,我在一个靠墙角儿的桌子边坐下。父亲买来一大碗羊肉汤和一个白面烧饼说:“儿子,你先吃。”我顾不了许多,三下五除二掰完饼子,低下头便狼吞虎咽起来。
当我抬起头时,却看见了让我至今都隐隐作痛的一幕:父亲站在旁边的桌子前,拿起别人吃过羊肉汤的碗,从别在腰间的提兜里掏出又黑又硬的红薯馍,掰了大半碗,然后排队去加汤。加完汤,父亲端过来坐在我的对面,也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。刹时,我的眼泪夺眶而出。为了不让父亲看见我的眼泪,我把头压得低低的,不声不响、十分艰难地咀嚼着那碗羊肉泡馍,很久都没有抬头。
走出饭馆时,我突然发现门口的大牌子上写着:“不吃羊肉泡馍,不准加汤。否则,抓住罚款1元!”我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。父亲明明知道1元钱就能买4碗羊肉泡馍,可他为了喝上一碗羊肉汤而又不被罚款,就用别人吃过羊肉泡馍的碗去加汤。因为碗边上还粘着一圈油花子,打汤的师傅不注意是发现不了的。那一刻,我不知道是该为父亲的精明而自豪,还是为日子的穷困而心酸。
写于2001年5月
摘自:《思想园地》2009年第一期